密码传奇

快斗

第三章　波兰：绝地反击（26）

　　其实，在他们逃到英国之前的1940年1月，当雷耶夫斯基和齐加尔斯

基还在法国的“PC布鲁诺”情报站里工作的时候，英国负责破译密码的

首席科学家、前文提到过的图灵先生，就已经专程拜访过他们了。说起

来，在这之前半年的1939年7月，他们还在波兰首都附近的皮瑞见过面；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工夫，曾经谈笑风生的东道主已成丧家之犬（这里绝无

贬义），也实在令人感叹啊。


　　可是让人完全想不通的是，图灵与他们交谈之后，居然拒绝雷耶夫斯

基和齐加尔斯基加入英国破译Enigma的工作队伍。为什么会这样，没有

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了。或许是为了垄断破译成果？或许是对波兰人参加密

码破译不放心？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当雷耶夫斯基、齐加尔斯

基二人日后历经坎坷来到英国以后，也有了份工作，也是破译密码，但

是，再也与Enigma无缘。事实上，他们破译的是德国的党卫队密码，具

体来说就是某种使用普莱费尔方表体制的密码（Playfair cipher），属

于手工操作的一种移位加密密码。无论是从安全性还是使用级别上看，这

种密码都比纳粹军队普遍使用的Enigma密码要低得多得多。


　　因此，雷耶夫斯基对英国的Enigma破译大本营——布莱奇利庄园—

—里发生的一切，竟然毫不知情。与此几乎“相映成趣”的是，庄园里的

大部分英国人也根本不知道波兰人做过什么。按当年的那位英国密码破译

专家，阿兰·斯特里普（Alan Stripp）的说法，“（庄园里）只有非常

非常少的人知道波兰人的贡献”。至于让雷耶夫斯基和齐加尔斯基去对付

党卫队低级密码的“工作安排”，斯特里普更是直斥为“简直就是让赛马

们去拉车”……



　　二战结束后的1946年11月，雷耶夫斯基回到波兰，和老婆及两个孩

子相聚了。而在那个时代，他选择“回家”这个行为，完全是货真价实的

爱国举动。毕竟，与他同样在盟军中奋战的约两万名波兰籍官兵中，只有

大约1/10的人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最终回到自己已经社会主义化了的祖

国。顺便说一句，其余90%的人不回家，很多也是出自对苏联的仇恨。当

年，正是苏联在战局关键时刻的出兵，彻底断送了自己的祖国……



　　回国后，怪异的事情又发生了。按说，“自己人”不可能不知道雷耶

夫斯基，但在重新复国之后，波兰军方情报机关对他进行了审查，却莫名

其妙地没有发现他对破译Enigma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因此在1950年，军

方居然解雇了雷耶夫斯基！更怪异的是，在1958年进行的另外一次审查

中，仍然没有人发现雷耶夫斯基的光荣历史——整个事件，实在是太不可

思议了……



　　一些资料表明，身为数学家的雷耶夫斯基先是在某个大学教书，后来

因为一些变故放弃了教职，改在一家工厂里工作。这个新工作倒也跟数字

打交道，只不过跟密码不沾边，而是当会计。说到这里也真让人感慨：即

便他不再搞密码，只凭借波兹南大学数学系毕业和哥廷根大学数学系进修

过的名头，似乎也不该仅仅被安排一个会计的工作啊……而事实上，他的

的确确就在工厂会计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到了1967年退休。在那么多年

里，他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过，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

人。顺便说一句，会计这个活儿他干的也不爽，倒不是因为缺乏像密码分

析那样的挑战性，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别人的违规情况，因此还一直遭到嫉

恨。

　　十、迟来的荣光

　　一转眼，20多年过去了。直到1974年，那位二战时曾在布莱奇利庄

园担任三号棚屋（空军情报）负责人的温德博瑟姆

（F.W.Winterbotham）撰写了轰动一时的解密著作《超级机密》（The

Ultra Secret），才让雷耶夫斯基得知那些年里英国人做了什么，也得

知自己的工作对英国人的帮助有多么巨大。而这位温德博瑟姆，在我们后

续的故事中，还要专门介绍一下。



　　而在这本书出版以前，英国对于布莱奇利庄园里发生的事情，从来是

作为最高机密予以掩盖的，雷耶夫斯基对此自然更是无从知晓。实际上，

在此前一年的1973年，我们故事中的“法国上尉”贝特兰先生，已经出

了一本书，名叫《Enigma：1939—1945年间战争中最大的谜》

（Enigma ou la plus grande énigme de la guerre 1939—

1945），但雷耶夫斯基当时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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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波兰：绝地反击（27）  

　　尔后，比较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在1976年，威廉姆·斯蒂文森

（William Stevenson）又出了本《一个名叫“无畏”的人》（A Man

Called Intrepid）的书，讲的是二战的事情。这本书在很畅销的同时，

内容却很不严肃，其中，居然还点出了雷耶夫斯基的名。可是，或许是对

雷耶夫斯基全名中的Marian（意思是“圣母玛利亚的”）这几个字母望

文生义吧，他居然把雷耶夫斯基写成了一位女士。这就算了，他还一点也

没提到雷耶夫斯基的功劳。这也算了，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杜撰

出了“卡车上的Enigma被偷走了”的荒诞故事……图44这就是那本让雷

耶夫斯基

　　如梦方醒的《超级机密》图45这则是那本流传很广，但是细节有

　　很多问题的《一个名叫“无畏”的人》图461979年波兰电影

　　《Enigma的秘密》剧照

　　其中左一为雷耶夫斯基，正在为参加

　　华沙会议的英法密码同行讲解Enigma雷耶夫斯基真的有点愤怒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保持缄默，这类东西就将谬种流传，而在若干年后

可能就会变成定论，真到了那时候，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澄清这段历史

了。于是，他主动联系了一位军事历史作家，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过去。

1978年，他又接受了记者理查德·沃依塔克（Richard Woytak）的采

访。也正是因此，今天的我们，才有可能知道他在破解Enigma时，当时

的思路和一些细节。对我们来说幸运的是，这段历史差一点就在当事人的

刻意缄默中永久湮没掉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似乎倒该感谢那位胡写

一气的作者了……



　　从这时起，雷耶夫斯基出了大名，不仅撰写了相关文章，而且参与了

电视台的一些专题节目。又过了一年，波兰专门拍摄了电影《Enigma的

秘密》（Sekret Enigmy），讲述了当年的那段往事。几乎就在电影引起

巨大轰动的同时，电视剧《Enigma的机密》（Tajemnice Enigmy）又出

现在荧幕上。由此，“数学三杰”的英雄事迹，在波兰达到了家喻户晓的

程度。

　　图47破译Enigma 50周年纪念邮票

　　其中红色的E象征Enigma，而它腰间插入的那个箭头，则由波兰国旗

的红白二色构成



　　虽然出了大名，但是他也没有过上多久名人的日子。两年后的1980

年2月13日，雷耶夫斯基因心脏病在华沙去世，享年74岁。随后，官方以

军礼将他安葬在华沙的波瓦茨基（Powazki）公墓。在波兰，波瓦茨基公

墓的地位很高，大约相当于我们中国过去的忠烈祠或者今天的革命公墓。

而为了表彰他的功绩，波兰数学协会还专门授予了他一枚奖章。



　　在这之前两年的1978年，波兰三杰的另一位齐加尔斯基先生，在平

静地从事了一辈子教师工作以后，也在英国的普莱茅斯（Plymouth）与

世长辞了。



　　就这样，曾经的波兰“数学三杰”，终于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永远

地退场了。



　　但是，波兰人不会忘记自己的英雄。

　　图48宣布授予“数学三杰”

　　最高荣誉的仪式1983年，为了纪念成功突破Enigma 50周年，波兰发

行了世界上堪称独一无二的破译密码的纪念邮票。


　　同年，“数学三杰”的母校——波兹南大学，为他们挂起了纪念圆

盘。



　　17年之后的2000年7月，波兰政府决定，对已逝的“数学三杰”，授

以国家最高荣誉。在授奖仪式上，波兰总理耶日·布泽克(Jerzy Buzek)

动情地说：

　　许多人认为，三位杰出的波兰密码学家对Enigma的破译，是第二次

世界大战中，波兰为盟国胜利做出的最大贡献。……毫无疑问，这是历史

上最大的密码学胜利。

　　2001年4月21日，雷耶夫斯基、鲁日茨基和齐加尔斯基纪念基金会在

波兰华沙设立。

　　2005年，是雷耶夫斯基诞辰100周年。在这一年里，波兰官方隆重地

纪念了以他为首的数学家们，为此还专门发行了邮资明信片。

　　图49雷耶夫斯基诞辰100周年邮资明信片

　　简短的说明中，也提到了鲁日茨基和齐加尔斯基的名字2005年，在

雷耶夫斯基的家乡比得哥什，他的名字被用来命名一所学校和一条街道。


　　2005年，在比得哥什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悬挂上了纪念圆盘，雕

像也落成了。

　　2005年，在华沙波瓦茨基公墓，举办了小型的纪念仪式。图50雷耶

夫斯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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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波兰：绝地反击（28）

　　在他身边，正是一台Enigma图51波兰军人在雷耶夫斯基墓前追思除

去波兰人自己的纪念之外，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

谈及波兰人的贡献时也曾说过：

　　这个工作，拯救了成千上万美国人和英国人的生命。

　　而英国使馆对避难波兰数学家的奇怪推延，和图灵先生对雷耶夫斯基

难以理解的拒绝，不代表所有的英国人都会遗忘以他为代表的、昔日波兰

的数学英雄们。1999年7月，正好是波兰人向盟国全面提供Enigma情报及

破译资料60周年。英国战时的破译总部——布莱奇利庄园为了纪念和感

谢波兰人的贡献，专门设立了“波兰节”（Polish Festivall）予以图

52赠送Enigma的仪式纪念。从此，波兰节成了庄园每年7月的重头活动。



　　2000年9月，英国的安德鲁王子在访问波兰时，将一台从德国潜艇上

缴获的Enigma机赠送给波兰政府，作为“不列颠感激和致谢的象征”。

　　2001年7月波兰节时，庄园为波兰“数学三杰”专门安设了蓝盘（为

英国官方对特定人物的纪念性标志）并揭幕。

　　2002年7月波兰节时，庄园里增添了为波兰三杰而建造的青铜纪念

板。

　　图53设计别致的纪念板

　　图54板的“左页”和“右页”，分别以英语和波兰语写着：

　　“本板纪念马里安·雷耶夫斯基、亨里克·齐加尔斯基和耶日·鲁日

茨基的工作

　　波兰情报机构的数学家们首先破译了Enigma密码

　　他们的工作极大地帮助了布莱奇利庄园的破译者们

　　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盟国的胜利做出了贡献”

　　类似的纪念板还有两块。2002年9月18日，在波兰首都华沙，那象征

独立的毕苏斯基广场上的密码局原址墙边，就有一块，以此纪念当年曾经

在这里工作过的数学三杰。2002年11月，另一块也被安置在波兰驻伦敦

大使馆的门厅内。

　　2005年，在雷耶夫斯基诞辰100周年之际，他的女儿代替他，受领了

英国国防总参谋长颁发的“1939~1945年战争勋章”。

　　图55英国1939~1945年战争勋章……


　　波兰人在绝境中对Enigma的反击故事，至此就算告一段落了。如果

说这个故事还有一点点可读性的话，那也是因为它记录的是真正的历史，

而真正的历史总会提供那么多朴实而令人震撼的细节，充斥着我们预料不

到的演变和结果。而也正因为是真实，才会给人以更多的思考，毕竟，这

些事情曾经就发生在昨天。



　　此外，本章中所重点介绍的雷耶夫斯基乃至波兰“数学三杰”，其实

也只是他们所在的破译机构的优秀代表而已。在他们之外，更多的波兰人

也曾经为击败Enigma而工作着，历史却根本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但

是，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每一个因为他们的工作而获救的生命都是对他

们最好的奖赏。



　　更重要的是，波兰人那种面对强敌永不放弃的精神，才真正是

Enigma能被击破的最重要原因。培根先生说过，读史使人明智；在我们

的故事里，关于击破Enigma的技术细节未必是让我们感触最深的，而恰

恰是波兰人的顽强精神，或许才是让我们印象最深刻的。



　　最后，我把雷耶夫斯基1977年所写的一篇回顾性论文《置换理论在

破译Enigma密码中的应用》（An Application of the Theory of

Permutations in Breaking the Enigma Cipher）的英文版链接放在

这里，供有兴趣的人阅读，也算是稍稍表达我对这种精神的一点敬意吧：